
图为本文作者,刘云枫,管理学博士,北京工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。
年轻人充满幻想,想回到古代;有的想穿越到宋代,有的想去明代,还有人想去大清当还珠格格。我不想。
不要说回到满清,让我回到40年前,我也决不答应。这不是年轻人的错,而是我们的“历史“和教育的问题——90后以为,他们自古以来就享有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,古代更是闪闪发光、辉煌灿烂。
实际上,40年前,大部分的中国人吃不饱。那时的小孩子,吃完饭,会把碗端起来,像一只小猫儿一样,把碗里、碗沿儿舔得干干净净。我、我哥、我弟弟会为着吃完炒菜,谁用玉米饼子擦炒菜锅,发生争执。
有一次,我和我哥,把锅底擦了,没轮到老三。他一气之下,一脚就把锅底踢翻了。
穷则思变,日子过得好好得,谁想动呢?所以,1978年从农村开始的改革,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,而是不改的话,“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”——这是当时主旋律的用语,不是我的发明。
为什么?因为,78年之前的生产组织方式虽然在特定历史阶段发挥了作用,但随着时代发展,也面临着需要调整和优化的新课题。我当时是一个小学生、初中生,不是正式劳力,但对生产队运作之梗概,略知一二。
“三级核算,队为基础”——三级,是指公社、大队和生产队,我所在的是王庄公社、南王庄大队、第三生产队;我们队,有百余口人,我记不住准确数值了,但大差不差。
我们第三生产队,是一个最基本的生产单位。有水地、旱地、山林、河滩、水井、园地等土地资源,有一个大牲口圈,若干牛马骡子和毛驴,还有一群羊;有一个专职饲养员,照看大牲口;当时,没有其他机械,耕地、驮运粮食重物,除了人力,就是骡马了;
羊群有两个主要作用,一是羊粪尿提供有机肥,二是到了年底,羊肉是我们的主要肉食来源。三叔一直是队里的放羊人,我没上小学之前,冬天,跟他住在羊圈里;羊圈是一个窑洞,一百多只羊聚在一起,又不通风,窑洞里一点不冷,就是味道难闻。我受不了,我三叔习惯了。
家家户户养猪,除了光棍汉、懒汉之外;猪饲料以家里的剩菜、剩饭,以及玉米面、大白菜、红薯、萝卜片、麸皮和糠为主,且是连茅圈,也就是猪直接吃人大便的。有一句话叫“狗改不了吃屎”,其实在老家,我从来没见过狗儿有这种行为。窃以为,这是对狗的最大侮辱。
养猪的好处有两个,一是猪粪混合青草、树叶等来生产有机肥,二是年底,把猪卖到供销社,是一笔不小的收入。
生产、收获、分配和消费,是以生产队为基础的。男女老幼,都是劳力,但分值不一样。成年男子是10分,女子是8分,老人是6-8分,能参加轻体力劳动的青年,在6-8分之间。我79年离开老家之前,麦假、秋假去干活儿,能挣到6分,我哥是8分。
夏秋之际,农活儿多,天也长;成年人都是一天三班,早上约1-2小时,上午4小时,下午要一直干到天黑,才结束。工作量的计算是:早上2分,上午4分,下午4分,合计10分。满10分,算一个工。
那时,没有表;集合一个巷子里的人上工,靠的是敲铛铛——铛铛者,方言也,就是一个能发出声响的铁器。我们队的铛铛,是一节不到50厘米的铁轨,挂在队长家门口;上工之前,队长敲2次,第一次预备,第二次集合。集合之后,队长分派任务,社员们领命之后,各自上工。
不是所有工作,都适合“集中力量干大事儿”;很多活儿,都是小规模的,适合一个人单干,或者2、3个人之小组干;此时,多数采用包工制。包工,是和日工相对的;日工是计时的,干一天算一天,早班、上午、下午干满,算一个工;包工不同,是计算工作量的,例如割麦子,一亩地算3个工;要是你手快、起早贪黑,一天就干完了,也是3个工,时间你自己掌握,也不用听铛铛了。
一个劳力一年所能挣到的工分,是日工加包工;好劳力勤快,力气大,干得快,更愿意作包工,也就挣得多。我二叔、三叔每年都能挣到600多工,还不是最高的;最高的,据我所知,能接近700个工。
生产队的作物,一年两季;夏季只有小麦,小麦是前一年冬季播种,第二年六月初收割;秋季作物,繁杂多样,以玉米为主,还有谷子、高粱、大豆、小豆、绿豆、红薯、土豆、白萝卜、红萝卜、蔓菁等,林地里,还有核桃、红枣两种。
所有农产品,不管哪一种,一起收上来,然后,平分给生产队的每一个社员;不过,也不是平分,而是有权重的。例如,小孩不到8岁,吃得少,是不能按照大人的份额分配的,就给成人的一半儿。因此,分配的时候,有的家庭不是整数,如3.5口、4.5口,就是他家里有小孩儿。
除去主粮小麦、玉米之外,生产队还有一块园地,专门种菜,供给整个队里的新鲜蔬菜。从夏到秋,有黄瓜、茄子、辣椒、角瓜、大葱、韭菜、大蒜等,也有西红柿。不过,我们队种的西红柿,从来没有红过,都是青的。青西红柿不能生吃,炒菜味道尚可。
专管园地生产和蔬菜分配的,是两个老头儿,一个叫老虫,一个叫老张。这两位是绝配,老虫和气、慈祥,满面笑容;一个严厉,板着脸,怒目金刚,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一个疑问,像苦瓜一样。
作为一个基本、超大生产单元,生产队是自给自足的,除去极少的生产工具、机械、种子、化肥之外,农、林、牧,还有杂粮、蔬菜,都是自产自消,是消费,不是销售。生产队也是自负盈亏的,交了公粮之后,剩余农产品和资金,由生产队统一、平均分配。
毫无疑问,中国农民是地球上最吃苦耐劳的一群人,没有之一;而且,以49年之后的农民更能战斗,因为,那是一个激情可以当燃料的时代。
一年辛苦能有多少收获呢?收入有两部分,一是现金收入,二是实物收入。
我们村、我们第三生产队算好的,但是,最能干、也就是体格最彪悍的劳力,一年无休,农忙时期夜里12点才睡下,早晨3-4点又下地了,到年末能分300元,就是超大喜讯,全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;马上就会有媒婆,来给提亲。200元,梦里就能笑醒;100元,谢天谢地。我二叔、三叔,当时正值壮年,但,没有一年能赚到100元钱。
实物中最重要的小麦、玉米,要交公粮,是无偿的;之后,才是村民的。最好的年份,我们队能分三个月的小麦——每天以消耗一斤小麦计,三个月就是90斤。这是最好的年景了。
最好的实物,是肉。到了年底,生产队会杀几只羊,按人头平分,人均一斤多;剩下的羊头、羊蹄儿、下水等,俗语叫订,就是今天的拍卖,谁家出钱多,就给谁家。此外是见不到肉的。
年底分了肉,也有白面,大年初一吃一顿羊肉胡萝卜,或者羊肉白菜馅儿的饺子,就是那个年代老百姓的最高享受了——“大年初一吃饺子头一回”;“好吃不过饺子”,不是凭空来的。对饺子的偏好,直到今天依旧,要是看见饺子馆,就迈不开腿了,非要吃之而后快。
排在第二位的美食,是面条,主妇们都会做;我母亲作的手擀面也是一绝,配上西红柿炒鸡蛋,乃世间美味。大约在70年代中期,村里有了手摇式压面机,也就有了机制面。才吃到压面,奶奶高兴的说:看这面,一般厚、一般宽,比手擀的齐整多了。机制面比手工快得多,于是,红白喜事上,压面渐渐地取代了手工面。毕竟,不是每个人家都买得起压面机。当时,喜宴上的绝对主角,是面条。坐席、吃面,机会难得;记得长我2、3岁的一个老乡,小小瘦瘦的,可超级能吃,一顿饭能吃下七八碗面条,因此声名远播,我们那一道川,无人不知。
其他美食,还有馒头、烙饼、疙瘩汤等,各位看官,也许看出奥妙了。其实,凡是小麦面粉作的,或者和面粉发生了关系的,如疙瘩汤,在当时都算美食,都是我们的一个小目标。
有一年秋假,我曾经用一颗收藏级别的大红枣,和50厂的同学,交换了1/4个馒头。我们俩,坐在高高的山坡上,望着蓝天白云;我想着什么时候火车能直接修到山脚下,接我回村里,顺带拉上我割的柴火,省得我像牛马一样地扛着啦。同伴在想什么,我不知道。我啃着馒头,他吃着大枣,各自满心欢喜。
还有一种美食,值得一写——因为,现在已经绝迹,以后也不会有了。我们当地的方言,叫“疙撅”。汉字怎么写,我也不会,只是取了一个发音相似的汉字。
形状,和今天的羊角面包一样,略小。
做法,也极简单——一小把面粉,加水,用筷子搅成糊,之后,将面糊裹在筷子上,呈羊角状。那时,人家都是烧柴的;炉膛里,有余温很高的灰烬;把“疙撅”埋在柴灰里,过一刻钟左右,一个带有浓郁面香的乡土“羊角面包”,就出炉了。
这就是“疙撅”——我得痢疾的时候,我奶奶给做过。
不过,我不是很喜欢。一是,因为用得是余火,没法控制温度,不是糊了,就是不熟,很难恰到好处;二是,“疙撅”直接放在柴灰里,我觉得不干净;就像今日游牧民族,把发酵的面团,直接放在草木灰里烘烤,一样。高温虽然杀死了病菌,但,上面的草木灰是无论如何也清除不干净的。
我还是有点儿洁癖的——对干净、安静、清净充满向往;对灰尘、昏暗、肮脏不堪的人、城市和地方,弃之如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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